《外科失樂園》 ：家後

擔架上頭，白髮皚皚的婆婆，滿滿是慈祥的皺紋，哼了兩聲，動也不動。
一側瞳孔放大，呼吸淺淺，這樣的時刻，放置氣管內管，勢在必行。

望著嬌弱的婆婆，志志稍稍遲疑。『幫我請家屬進來。』

碧臻應了，到診間外頭找家屬。

一會兒，進來的是位老老老先生。

微彎的背，仍可見當年的高壯挺拔，是位老長官。

『大夫您好，俺是她的先生。』老先生元氣飽飽，聲若洪鐘。

『怎．麼．發．生．的？』老先生耳朵重，志志一字字喊了給他聽。

『吃完晚飯，俺跟老伴去散步，在公園裡跌到頭。開始人還好好的，回到家就昏沉沉，叫不醒。』老先生的老鄉音，濁濁的，還算好懂。

『伯伯，還有沒有其他的家屬？』

『只有我們倆，兩個兒子都在美國。沒關係，有啥狀況，跟俺說就行了。』

『婆婆腦部受傷很重，出血厲害，有生命危險，需要插呼吸管，可能還需要緊急動手術。』志志指著頭殼，慢慢說，怕老長官沒聽明白。

『這樣子啊！』老長官望著躺推床的老伴。

『大夫，不必插管。俺跟老伴都說好了，年紀這麼大把，有什麼三長兩短，都要好走，不必要其他的痛苦。』老長官說著，沒有太多遲疑。

『伯伯，因為顱內出血，婆婆的狀況很不穩定，隨時都有可能會停了呼吸。』志志說清楚，老婆婆現在是殘燭。

『俺知道，俺會陪她走完。』

『伯伯，那我就不給她插管了，讓你好好陪她。』

『就不麻煩你們。』

病歷送進來，志志發現，這天恰恰是婆婆生日，九十六歲。
伯伯陪在婆婆床邊，說起話來。

該是跟老伴說的悄悄話吧，但因為耳朵重，悄悄話也是宏亮。

『老伴，妳放心地走吧，不用擔心俺，俺拄枴杖，都能自己走。

俺會自個兒在路口買飯吃，妳就不用再燒飯了。妳先走一步也好，要是我先走，俺可放心不下妳啊。』

天色已白，老長官在老伴旁的椅子上垂了頭打盹。

望這一幕，歌兒唱著：等待返去的時陣若到，我會讓你先走，
因為我會嘸甘，放你為我目屎流……

是鐵漢，是柔情。


文章轉載於小志志《外科失樂園》(平裝本出版有限公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