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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完美中,找到生命沙金

繞著迂迴的山路,往新店二叭子山區接近,蜿蜒的路口,有個身影,綁著細長馬尾、透著靦腆笑容,《轉山》作者謝旺霖招著手,我才放心找到了他的居所。
十一月七日採訪這天,《轉山》簡體版出爐,距離今年一月台灣版出書才十個月,已邁入三版七刷,登上誠品、博客來書店的排行榜,是今年最有影響力的一本書之一;謝旺霖的部落格上,邀約他演講的高中與大學留言不斷。

從單純的學生到暢銷作家,旺霖在雲泥般的落差間適應著。

中年人愛他的《轉山》,是覺得跟著旺霖經歷雲南、西藏的壯遊,彷彿實踐了自己年輕時未完的夢;青年人愛他的《轉山》,是因為旺霖滿腔熱血,為青春鋪展了一場非如此不可、卻難以為外人理解的選擇(他走的路線是最困難的,以自行車雪中攀行西藏高原兩個月);母親們愛他的《轉山》,是不捨一個孩子飽受艱苦,又渴望自己的孩子擁有他的堅毅。

我不確定獅子座、AB型,自我要求高的旺霖,是否滿意他人生第一次的創作,但我卻很確定,這作品絕不只是他兩個月流浪的結晶。

《轉山》,是踩著他成長過程,不為人知的痛苦、委屈,而走出銘刻人心的軌跡。如果說,每個人出生像握著一張入場券,謝旺霖的那張,安排的不是貴賓席,而是邊邊的角落裡。

小學,父母離異。他與父親和繼母同住,很早很早,就體會了人生可以這麼殘酷。

支離的家庭 人生的為難

他經常往返兩個家庭、穿梭在父與母的價值體系;同學到他家裡,總會好奇地說:「你媽媽好年輕!」但他說不出口,那是繼母。

為了拉近與孩子與繼母的關係,父親會準備禮物給旺霖,要他送禮給繼母,「很小就感受到父親的為難,自己的為難,人生的為難,」吐口菸,眺望虛無縹緲的塗潭山,他帶著深深的理解與無奈說道。

旺霖家住中壢。父親是齒模師、叔叔開怪手,家族多半是倚靠雙手幹活的藍領階級;父親能力雖不錯,但旺霖長期成長在一個接觸底層,時刻與生命搏鬥的環境。國中時,還曾一度混過小流氓。

太多標籤烙印著,讓他從國中開始,就日夜扣上心門,不願複製不完美的人生。他常問自己幾個問題:「這是我要的人生嗎?」、「下一步要怎麼走?」青少年階段,他藉由求學離家,換得一份自在。

高中聯考落榜,他重考進楊梅高中。重考班那年的日子,他每天六點起床,集體刷牙、吃早餐、早自習、考試;晚上「放風」的時間,只能在附近巷道裡繞,旁邊還有守衛盯著;洗澡與廁所必須在十五分鐘內解決。那年他才十五歲。
就讀楊梅高中時,是發現自己的劣根性又回來,開始鬧事;他決定換個環境,到台北的私立高中。

父母雖離異,兩方的控制慾依舊強大。母親贊成他北上,父親反對;那晚,姐姐在他身上套了五件衣服當行李,旺霖沒萬全準備就溜出家門。父親的經濟支援也斷了。

他在麥當勞值大夜班,從十二點到凌晨兩點,打每小時一三○元的工;自立的那刻開始,他發現,「我不會對父親感到虧欠,我選擇和承擔自己的路,日後也比較勇敢、有能量做決定了。」

讀了兩所私校,儘管成績不錯,但軍事化的管理和學習風氣,讓他確信這種學習不是他要的。

最後,他考上台中一中。但他對人生的疑惑卻沒停歇。「我以為讀到明星高中,對人生不會再有大的疑惑,結果發現,問題才開始。」

旺霖回憶整個求學過程,每次下課或補習,同學的父母會開車接送、做好安排,孩子也視為理所當然;「我一直在想,讀書有什麼了不起,要所有人幫你照料事情;父母也以為孩子把書讀好,孩子的人生問題就解決了。」

離異、離家的早熟,讓謝旺霖很早就意識到人生的問題沒有止盡。

那下一步呢?那往後的五年、十年呢?人生有沒有個能安頓、自在的方向呢?

謝旺霖的心一直在出走著,尋找許多成年人不見得有的答案。

出走 碰撞 接受自我

他喜歡文學、電影、古典音樂,但就讀東吳大學時,他雙修政治與法律,很多師長說他辯才無礙,是個律師的料。習慣用後設觀點看人生的旺霖,又再自我詰問,律師、檢察官是他要的生活嗎?

原因是,他經常幫人解答法律問題,法律裡的當事人利益為唯一優先的情況,讓他發現正義難求;他可預知踏上這條路,一身的律師性格會讓他不快樂。

相反地,文學給他的滿足卻很飽滿,讓他變得柔軟而人性;只是,師長和同學總挑戰他,文學這條路能當飯吃嗎,你走得下去嗎?

二十四歲,在一片混沌下,他獲得雲門舞集「流浪者計畫」贊助,完成壯遊。他將自己推向困頓處,經歷貧窮、孤獨、病痛、山險。直到《轉山》出書,文學創作的路才硬是被他擠壓出一條小徑。

體會完整經驗的重要

轉山其實是藏人繞著大山步行的儀式,藏人相信這可以把罪洗脫,也能淨化身心。

而《轉山》對旺霖的意義,則是經歷一個完整的旅程、走完一個完整的創作,在中間面對自我的焦慮、挫折、開懷、懷疑的各種情緒;過去他伏案寫上萬字或短暫旅行,總是做了一半就抽離,不像這一次,完整又徹底經歷。

很多人看到他的壯遊,卻沒看見旺霖萬般取捨的掙扎。「有天窮困潦倒時,也許我又思考要不要重拾法律,只是這擔憂在減低。」

克服了懦弱、卻步,旺霖說他開始願意面對「一個完整的經驗」,那裡有苦有悲有喜,但「我會記憶住那些好的感覺,做為槍彈來對付往後不好的事,」霧氣漸升,夜暮陡降,他倚著窗台無聲地點了根菸。

眼前的旺霖持續思索無止盡的人生課題,只是不那麼愁苦。

他看到的不再只是破碎的家庭,而是愛他的父與母;手上拿著的出身的底層生活門票,成了他樸質、堅毅的生命力量。

努力不懈地在人生的不完美中,找到生命的沙金;這是謝旺霖給人的動容與自在。
本文作者:李雪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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