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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虧有妳

「阿婆很想回家過年,可是她兒子都不讓她出院。」嬌小的私人看護阿娟煩惱地說。

阿娟負責照顧70歲的罔巿婆婆已三個月了。
罔巿婆婆因為感染骨髓炎,膝關節每隔幾週就會長膿包,引流完,過一陣子又會再長。婆婆的兒子認為是醫院沒治好,要求治好才肯出院,而且她兒子是民代的樁腳,也找民意代表關說。
問題是--骨髓炎已發展成骨柩,短期內不會好了。
罔巿婆婆每天唉聲嘆氣、吵著要出院,使性子不想下床。

勤快的醫生在罔巿婆婆每天早餐時、午休時都會來查房,他非常強調病人要下床活動。
這一天,醫生來護理站皺眉責問:
「怎麼沒看過阿婆下床?這個看護太懶惰了,沒讓她運動怎麼會改善?」
因此,我前去瞭解狀況。

剛被醫生「唸」過的阿娟覺得有點冤枉。阿娟說:
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都那麼剛好,我才把她扶上床,要弄飯給她吃,醫生才來查房。我真的沒有偷懶,醫生都不相信,不信妳問阿婆。」
阿娟理直氣壯地轉向罔巿婆婆求證。
罔巿婆婆卻佝僂著身體,看阿娟一眼,然後嘆一口氣,別過頭去,不發一語。

事實上,主護在護理記錄裡記載有罔巿婆婆每天下床行走的狀況,我們知道阿娟很努力幫助阿婆,但阿婆卻意興闌珊。而且,與醫師一起工作久了,早已瞭解我們醫師是「行動」勝於雄辯,而且「眼見為憑」。
但是,老實的阿娟並不瞭解這位醫師「嚴格」的要求。
因此我安慰她:
「阿娟,我知道妳有盡到責任,只是醫生都沒看到罔巿婆婆下床走路的樣子,才會責怪妳。妳要做出『業績』來,以後盡量安排在醫生要查房時,讓罔巿婆婆下床,或刻意走到醫生面前打招呼,也讓醫生看看阿婆走路走得好不好。」

接著阿娟說出她的難處:
「其實,阿婆一直都說很想回家,我有跟老闆說,可是老闆都不讓她出院,所以她心情不好,一下下就不想動了,還會罵我壞心腸。看她這樣我都很不忍心。」

聽得出來阿娟夾在罔巿婆婆、雇主、醫護人員之間左右為難。因此我幫阿娟分析一下她的狀況:
「阿娟,妳的責任是照顧罔巿婆婆,妳不要管老闆什麼時候讓罔巿婆婆出院,那是醫生會去處理的。記得妳是代替老闆盡孝道,陪伴和鼓勵阿婆、逗她開心。如果罔巿婆婆在妳的照顧下,心情能夠好一點,妳就盡責了。」
阿娟頻頻點頭,表情恍然大悟。

我請阿娟再安排一段時間,讓我也陪罔巿婆婆走一走。
看到阿娟熟練地幫著阿婆上下床,我給予肯定與讚美。
之後,阿娟重新調整阿婆的下床活動時間,果然做出人人『看得見』的業績來。
醫生能親眼檢視阿婆的活動情形,他的臉色不再嚴峻,還點頭肯定。
阿娟快樂一點了,不再那麼介意出不出院的問題,她也努力逗罔巿婆婆笑出聲音來。

阿娟認真地執行她的任務。日子一天天過去,周而復始,到了罔巿婆婆最在意的春節團圓日。罔巿婆婆好說歹說,婆婆的兒子只肯讓她請假一天回家過年。
阿婆彷彿得到「榮譽假」般,從那天開始,臉上隨時帶著淺淺的微笑,阿娟的心情也跟著罔巿婆婆興奮起來。為了陪罔巿婆婆回家過年,阿娟決定過年不休假。

過完年回來,阿娟立刻眉飛色舞地報告阿婆回家的種種情形:
「阿婆過年那天好高興喔!大家都聚在一起,阿婆一直笑不停…。」阿娟臉上也堆滿笑容。說著說著,再轉頭看看正望著窗外若有所思的罔巿婆婆,阿娟突然凝住笑容說:「但是,不知道她下次什麼時候還可以回家…。」

「唉!我也不知道。」我心裡默默想著。家屬的盤算與罔巿婆婆的想家之間有相當的衝突。家屬對醫療的期待,在短時間內是mission impossible。我也只能鼓勵阿娟盡力而為…。

又過了三個月,上班前,我在停車場遇見阿娟,她快步追上我,沮喪地告訴我:
「上個星期…阿婆死掉了!」

聽了阿娟激動而簡短的說明,我才瞭解概略情況。
原來,在罔巿婆婆過世前,婆婆的女兒私下餵她吃中藥,吃完了以後罔巿婆婆突然嘔吐,然後就喘起來。經過急救後,住進加護病房,隔幾天就往生了。

「阿婆一直都沒出院,都是她女兒的中藥害的,我叫她別亂餵,她不聽就自己餵…。」阿娟眼眶泛紅,懊惱地抱怨著阿婆的女兒。

我想阿娟這幾天心裡也不好過吧!我拍拍她的肩說:「阿娟,不要責怪任何人,阿婆的女兒心裡一定也很難過。罔巿婆婆也很幸運,這半年幸虧一直有妳盡心盡力陪她,足夠了。」

阿娟過一會兒,略略釋懷地說:「謝謝妳,妳都教了我很多。」然後收拾起心情說:「我要趕快去接班了,再見了!」
我們各自隨著匆忙的腳步,向醫院各棟大樓前進。

在醫院的體制外,有許多不起眼的小人物穿梭在病房裡,這些照顧者代替家屬陪伴病人,他們跟我們一樣努力地照顧病人,有時卻不得其門而入。他們也需要我們耐心地指導與關懷—在醫院裡,我們需要相互取暖與支持。
跟阿娟道別後,我回頭看著這位善良、單純、可敬的看護。我心裡祝福她能在為家庭經濟努力工作之餘,也能在生死的閱歷中,重新振作起來,找到能讓自己繼續努力的養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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